(轉載)不穩定的情緒就像炸彈

今年遇到的一堆破事兒，我已經懶得寫了，但王老師還有勁頭寫寫，相信他也遇到過類似的破事兒，留在這裡，做個紀念。

文章原文：#

《孤注一掷》裡面賭博的小夥子，在酒吧裡看球，發現下的注中了，歇斯底裡地狂叫。我就想，完蛋了，這樣的人，擱我身邊，我是連碰都不敢碰。而他對象，一個挺漂亮性格又好的小姑娘，居然敢跟這貨談戀愛。果然，在他狂叫後，女朋友沉默地看著他，最後說，她實際上沒有下注。賭徒確認後，陷入了木然和絕望，掀翻桌子（公共場合的桌子），把女朋友狠狠推倒在地，又抓狂地抱住她說對不起。

現實中，也有這樣的人 —— 歇斯底裡。高興了，蹦得像摔不死的泥鰍；生氣了，恨不得讓地球毀滅。這樣的人，就是不賭博，也是不能處的。處對象不行，擱夥計也不行。他放在哪兒，都是一顆炸彈，而且還是不定時的，炸彈炸過一次就不會再炸第二次了，他炸一百次還能循環利用的。

我中學的時候，好像是思想品德課吧，有一道課後習題：喜怒不形於色好不好？答案是不好，因為喜怒就算不形於色，還是有喜怒，只是憋住了，並不解決問題，沒能做到不喜不悲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。

我看到誰說 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”，就想繞著走。我受不了人裝。有些東西本來不是裝，范仲淹當然我非常喜歡，這句話放在范仲淹文章裡也很好，但是，被現代人拿出來掛嘴頭上，尤其是公共場合，飯桌上、鏡頭前，誰標榜 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”，我就想捂鼻子。

中學課本上那道題的答案，我覺得也是裝。誰要是能 “喜怒不形於色”，我覺得這人能處。雖然實際上做不到完全不形於色。所謂不形於色，只是 “不大規模地形於色”。什麼叫 “大規模地形於色”？比如《孤注一掷》裡那個賭徒。而 “不大規模地形於色” 的，比如《狂飆》裡發跡後的高啟強。注意 “發跡後” 這個定語是不能省略的。—— 也就是說，一個人在發跡前和發跡後，“喜怒形於色” 的比例是會變化的，一般來說，是顯著地縮小了。—— 做心理學或者社會學的人是不妨研究這個課題的：一個人喜怒形於色的程度和他所處的社會階層、經濟狀況、人際關係、幸福程度之間的相關性。

我還想說的是，喜怒完全不形於色，幾乎是不可能的。好的演員要表現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的憤怒，經常會用一些微動作或者微表情，嘴唇的抽搐或者手的抖動等。同樣是罵 “王八蛋”，我們不是從 “王八蛋” 三個字裡來捕捉一個人的情緒和憤怒含量，更要看他的語速、語調，肢體動作。像《狂飆》裡的徐江那種，一看就知道是不能在體制內混的，要真進了體制，正處級頂天了吧。因為副局級以上的身份是難以容忍那麼豐富的肢體語言的，拿著高爾夫球杆蹦起來敲人家的頭，一般是要由司機來代勞的。

喜怒總會形於色，只是眼拙的人看不出來。“形於色” 是有必要的，因為我們不僅是通過說出來的話傳遞信息，更是通過文字以外的東西傳遞信息。因此，視頻轉換成圖片、圖片轉換成語音、語音轉換成文字，會丟失太多信息量 —— 不過同時，文字也是最節省空間的信息壓縮手段，它占空間太小了。因此，大語言模型對世界的理解，還是主要通過閱讀文本而來。

我們通過語言以外東西表達情感，是為了傳遞信息。如果喜怒徹底不形於色，傳遞信息的功能就會喪失。在有效傳遞信息的前提下，當然是情緒形於色的程度越小越好。所以眼拙的人，也叫沒 “眼力見兒”—— 官場是比較講眼力見兒的，領導情緒形於色的程度已經夠充分了，他還沒有捕捉到；這樣的人是不能提拔的。因為他迫使領導每次必須發射大功率信號，這就不夠節能，容易讓領導疲憊。因為領導一天到晚都在發射信號，所以身邊最需要有眼力見兒的人，也就是說，信號還沒發射或者剛剛流露出一丟丟，就已經被捕捉到了，意見達到了完美的傳達，十分節能。

這對健康是有益的。因為，每個人既是情緒信號的發射塔，也是情緒信號的接收站。發射出的情緒信號，不僅別人接收，自己也在接收。就像 KTV 包房裡，功放和麥克風離得比較近，或者角度剛好對上，聲音就會被循環放大。

生氣的人之所以生氣，不是為了氣壞身體，不是為了 “氣出病來無人替，況且傷神又費力”，而是為了讓別人了解他的感受，知道他的態度，明白他的意思。生氣是每一個人和周圍交流的一種手段。

如果在他剛剛說出 I am angry 的時候，周圍人已經高度重視起來，他的 angry 就可以到此為止了。因為溝通機制是順暢的。但當他必須摔東西來表示 angry 的時候，摔東西的行為會反過來加劇他的 angry。說 I am angry 並不代表一個人非常 angry，甚至恰恰表示他此時尚能控制自己的 angry。

喜怒形於色的程度越大，越會加劇喜怒。形於色的程度越微小，越有助於喜怒的收斂。也就是情緒的收斂。情緒的收斂不僅僅是情緒的收斂，還關乎生理指標的平穩。“形於色” 是不限於臉色的。如果限於臉色，面癱的人是最容易不形於色的；而實際上，呼吸的節奏，也是色，語速的變化，也是色。一個人改變了呼吸的節奏、交流的語速，我們就知道，他的情緒狀態變化了。

要做到不形於色，其實也是不形於語速、不形於呼吸；當不形於呼吸的時候，他就不形於心跳，心跳的節律就不會有改變；當不形於心跳，他就不形於血壓，進而不形於腎上腺素，不形於多巴胺。如果能不形於一切生理指標，情緒就不可能對健康產生影響；這個時候，哪怕你改變外在的臉色、語速、肢體語言等一切，都沒有問題，因為你的內在生理指標是平穩的，我們就把這叫做 “示現”。但實際上，我們做不到示現，因為外在的一切表現，哪怕是別人無法察覺的手的抖動，也是和內在的生理指標相關聯的。